來到冷窗功名，有兩人對峙，其他的人站在一邊，對峙的兩人一個是玄冥氏，一個是宮無後，玄冥氏來問百裏冰泓是否死於煙都人之手，宮無後承認是他殺的人，古陵逝煙遠遠的看著，心裏冷哼一聲，冰王現在才發現這事，著實是有點晚了，就算宮無後承認也無所謂，他都早已打好主意。此時宮無後披散著頭發穿著大紅色的長袍，冰王則還是頂著那頭微卷的白色長發，穿著冰藍與白色的薄甲，古陵逝煙瞥了一眼站在宮無後的朱寒，朱寒面色略差，仔細看去小腹還有點隆起，好似發現了他的目光微微低下頭去，古陵逝煙眼中斂著寒光，咋一看還是像平時一樣溫和。古陵逝煙來靠近的時候便已經聽到他們的對話，有種劍拔弩張的趨勢，玄冥氏又想等他來說個明白。

聽到腳步聲，冷窗功名前的人紛紛轉頭，見古陵逝煙正不急不慢的走來，當然其中還包括西宮吊影也在，西宮吊影看到古陵逝煙許多日不見的身影，臉上自是微笑欣喜但又帶著一絲困惑，眾人紛紛行一禮，幾乎同聲道：“大宗師。”

古陵逝煙瞥了一眼行禮的人，隨意一點頭，徑自向玄冥氏那邊走去，竟感覺玄冥氏像是忽然出現在他一樣，或許是看多了鏡中那些不真實的東西，現在看什麽總帶著一股虛幻感，他輕嘆了一下：“哎——玄冥，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你可還記得我們多少日不見了？”古陵逝煙拖長著語調，加上他本身語調就慢又愛拐彎，換成其他人聽了恐怕要起疙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得好似情意綿綿，玄冥氏直視古陵逝煙身影，古陵逝煙穿著風格與以往有些差異，以前那身也算比較華麗了，現在穿得素了許多，交領處一道花紋，左前襟至肩膀處秀著像工筆一樣的幾株蒼勁松柏，那像針一樣的葉子上隱隱籠罩著一圈青綠色的光芒，除了這些圖案外再沒有其他花樣，整個袍子幾乎是純色，很淺的紫灰色，除了特別雅致外還有一份沈穩。更少見的是在外面古陵逝煙連帽子也沒戴，他這樣出來大家好似都不習慣，楞楞的看著他好一片刻，玄冥氏微微一晃神，竟也覺得幾乎不認得眼前人，等古陵逝煙走到旁邊，才緩緩道：“古陵。”他語氣平淡卻也有再相逢時的一點喜悅，恐怕更多還是別的。

宮無後看了古陵逝煙一眼，從喉頭裏低哼了一聲，眼中比往日更強的恨意與殺意一閃而過，他的目光總是那樣充滿冷意與殺意，既然古陵逝煙已經來，他便不用再在這裏等，他其實很想知道那晚古陵逝煙對朱寒做了什麽，朱寒對那事完全沒有印象，他想問古陵逝煙，可是一直逮不住人來問，現在古陵逝煙出現了卻也不是問話的時候，他轉頭看了看朱寒：“朱寒。”

“公子。”朱寒溫順的應道，走到宮無後身邊，他臉色越來越差了，身體狀況也察覺到出了異常，但他一直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日子一天天過著，他只記得被拖到冷窗功名的那幕，看到這個地方還是讓他格外害怕，對古陵逝煙的畏懼已經刻到骨子裏。

“我們走。”宮無後一點也不屑再看許久不曾現身的古陵逝煙，他帶著朱寒轉身便離去。

西宮吊影望了一眼宮無後和朱寒離開的方向，感覺好似在他離開煙都的時候發生了不少事，不過神奇的是宮無後去菊花臺對他做了那件事後他居然還能心平氣和的和宮無後說話和相處，他移開了眼，不心平氣和又能怎樣，宮無後是他師弟，整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古陵逝煙心裏已經知曉這裏發生了什麽，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掃了一眼在旁邊圍觀的，帶著一絲冷淡的對玄冥氏說：“天才剛亮沒多久，玄冥你這般著急，不知你找我何事。”古陵逝煙臉上還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微笑，估計換成迷達就要直接說：你找我有事嗎。想想也太傷人心。

前一刻還說著情意綿綿的話，這一刻卻又立即疏遠了，就算是叫名字也挽回不得一分，玄冥氏心中百般滋味交融，他明明已經知道百裏冰泓死於煙都人之手，剛才他問宮無後，古陵逝煙是否知道這件事，宮無後說不知道，他想或許並不是古陵逝煙下的命令，他心中對古陵逝煙的感情仍在，即使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還是不想馬上就放棄，但是古陵逝煙這個語氣莫名的傷了他的心，他過了一會才動了下唇似乎想說些什麽。

在場的人也就是十來個閹侍，以及西宮吊影，大家都知道這兩人什麽關系，都覺得冰王是一副有些受傷的樣子，古陵逝煙才不會在意，他眼神一轉，背過身去，在玄冥氏開口前說道：“我們到潑煙臺說去。”

古陵逝煙說完便向前走去，沒幾步就快踏出了冷窗功名的範圍，玄冥氏看著古陵逝煙的背影，那身幾乎純色的衣袍在熹微的陽光下折射著一點光澤，顯得光滑至極，他目光一暗，跟著上去。去潑煙臺的路上，玄冥氏都沒有心情再欣賞，他一直離古陵逝煙幾步遠，他的心一沈一浮並不像步伐那樣堅定，他在這日之前心中已經掙紮許久，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還要喜歡這個人，就算那日百裏冰泓不是古陵逝煙想殺，那古陵逝煙遲早有一日還是要殺百裏冰泓的，可憐他的三弟才和他團聚沒多久。

前方是一個涼亭，涼亭沒有護欄，但是它後面也沒有路，只有陡峭筆直得不可走的山坡，古陵逝煙從那涼亭穿過去，踏上那再沒有路的地方，他的腳下卻出現一座水墨長橋，水墨輕輕飄動，四周充滿迷煙，看起來像大霧一般難以看清前方，古陵逝煙踏上水墨長橋，也不看身後的人，突然說道：“我以為你會早幾日便知道這件事。”

“我也不知為何我會拖到今日。”玄冥氏看著前方的身影半隱藏在迷煙中，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消失在眼前，朦朦朧朧。他踏上長橋，這橋像在水中溶不開的一團墨，輕輕浮動卻又不曾散離，煙濃得幾乎可以和霧媲美，他喜歡的人就在前面幾步遠處，他來前已經問過自己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會和古陵逝煙毫不猶豫的分開，為何要這樣狠心。

“如此。”古陵逝煙平淡的回答到，他卻動了一下嘴角無聲的笑了一下，後面的人或許沒有察覺，拖著對於他們來說現在並沒有什麽意義，名義上的男朋友，雖然實際上也當過一段時間，並沒有什麽好回味的。

一路平淡對話卻有些覆雜難解，兩人到了潑煙臺，腳下山體平臺也是墨畫出來的那樣，前方斷崖處漂浮著濃濃白煙，一陣陣白煙像浮雲飄過去，露出那遠處奇山異水的一角，好似白雲纏繞的仙山，卻又比白雲更遮人眼。這裏便是煙都的奇觀，潑煙臺處有一瞬十景，奇觀便是以此聞名於世。然而古陵逝煙卻並不是請玄冥氏來看風景的，他從來不和玄冥氏看風景，他請過杜舞雩，杜舞雩倒是懶得和他看，現在看來只有迷達會陪他看風景了，古陵逝煙這樣想著卻沒有一點悵然若失。

此處只有他們兩人，微風拂面，那樣柔和，帶著一絲秋日的涼意，天上有微弱的晨光普照。玄冥氏停下腳步，望著古陵逝煙的背影並不打算走到古陵逝煙旁邊，不知為何他此時看到昔日的枕邊人總有一種疏離感，仿佛那些過去都是虛幻一般，古陵逝煙轉身面對玄冥氏，直接說道：“什麽事，你說吧。”

玄冥氏目光微變，古陵逝煙明明已經基本上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有些不悅道：“你明知故問，我只想問你一句，宮無後殺了冰泓，是你的命令麽。”

“不是。”古陵逝煙很自然的接到，從他臉上也找不出一絲破綻，這確實是事實，他見玄冥氏沈默了一下，探索似的看著玄冥氏，然後好似已經厭煩了一樣，再次背過身去，望著前方瞬間千變萬化的白煙，聲音裏帶著一絲冷淡，說。“你想讓我怎麽樣。”

身後玄冥氏的有些憤怒的聲音傳來：“殺人償命，既然不是你下的命令，古陵，若是你肯把宮無後交出來，我們還是能像以前一樣，我相信行事果斷的你會這樣做的。”憤怒中又帶著可以商討的讓步。

“你還叫我古陵……哈哈。”古陵逝煙聽了這話後，忽然笑了起來，雖然他笑聲非常低，但在後面的玄冥氏明顯看到他雙肩微微動了一下，明顯是在笑，語氣裏帶著諷刺和惋惜之意。“玄冥啊玄冥，你看這白煙瞬息萬變，真是白雲蒼狗啊，再見你仿佛已經隔了許多年，有時候我都不曾想起你，就算我說不肯交出宮無後又怎樣，這都已經不重要了……”古陵逝煙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的拖得比較長的尾音慢慢降低至消失，已經隨著這白煙與微風而去了一般。

氣氛一下凝到極點，玄冥氏見這白煙確實聚了又散，實在像散沙一樣聚不起來，再聚時已經變成了其他模樣，這樣明確的答覆，玄冥氏雖早有準備還是心中一陣刺痛，比預料中的還要痛許多，他此刻竟感覺自己還是喜歡著古陵逝煙，話語裏充滿了苦澀，憤怨也還有：“這麽說，你是不打算交出來了，如此我們便不能談和，兩境戰事已成定局……古陵，我心中難過，我曾以為你會選擇繼續我們……”

“冰王，有一句很重要的話，古陵想告訴你。”古陵逝煙話裏藏著一絲冰冷，他已經不再裝模作樣的叫什麽玄冥了，他轉過身來，發現在玄冥氏眼中似乎看到一絲希翼，他從懷裏取出玄冥氏以前送給他的冰璞，玄冥氏似乎有些驚異他隨時隨身都帶著，面上憤怒竟少了幾分，古陵逝煙將冰璞握在手中，冰璞也就差不多手掌大小，依舊能感覺到絲絲冰涼氣息，他用力一握，冰璞碎成兩半。“古陵心中曾未有你。”古陵逝煙一松手便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垂眼看了看摔在地上的兩瓣冰璞。

“你？！”玄冥氏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古陵逝煙，竟不能想起曾經和古陵逝煙在一起的日子，好似從未發生過，他一時說不上話，下面的話竟全都哽在喉嚨中，他的心一下下的抽痛起來，仿佛那塊破碎的冰璞就是他的心，他對視古陵逝煙的眼睛，那雙眼與以往一樣美麗，卻只有冰冷無情，古陵逝煙這樣踐踏他的感情，著實可恨，更可恨的是他為何還要對這樣的人和事心痛得喘不上氣。

“你離開吧。”古陵逝煙冷笑了一聲，他心裏卻沒有一絲快意，並非是舍不得，只是從未有過感情，談什麽舍得，他又察覺胸口的痛疼又在作祟，隱隱約約的，卻不強烈。

玄冥氏胸膛起伏幾下，顯然還是無法平息自己的怒火，然而對面的古陵逝煙這樣的冷眼看他，他真想殺死對古陵逝煙的愛意，這可恨的感情，玄冥氏沈聲憤怒道：“你當真不改主意，那麽，我們日後相見就是敵人。”

古陵逝煙聽著轉動了一下眼睛看向別處，已經不想再聽了，胸口雖然又痛但是這樣微小還是可以暫時忽略。

“古陵，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玄冥氏語氣深沈，心如刀絞，他直直的盯著古陵逝煙，最後再看了一眼，一甩袖袍，轉身擡腳離去，步伐略快又沈重，他低聲中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恨，每個字都挺重的切齒道。“古、陵、逝、煙！”在他轉身的瞬間背後輕盈的披風揚起，一步一步的離開了這裏。古陵逝煙目送玄冥氏的背影離去，他面色平常，玄冥氏的怒火和兩境戰事都無法讓他波動一下，他向潑煙臺邊緣處走了幾步，不知為何他的心竟沒放在這等即將要發生的戰事上，他望著那白煙飄去後顯現出的一角遙遠山水，巍巍仙山，如瀑水匹，煙霧繚繞，人間仙境，遙遠得如同鏡中不可觸及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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